《輪到你了,索爾先生》:當你也跳起了舞,那就是VR的故事力量

有些作品,能讓你單純感受喜悅,跟著手舞足蹈;經過它的洗禮或同樂,覺得這個世界更可愛了一些。在我心中,這次在亞洲最大沉浸影展XR DREAMLAND看的《輪到你了,索爾先生》(Finally Me),正是這樣的作品。看完之後,拿下頭顯,周遭彷彿仍奏著嘉年華的音樂,景物是霓虹色的。離開路上,不禁跟著碎拍邊舞邊走。

《輪到你了,索爾先生》的故事梗概很簡單,以手繪動畫講述:一位自小被遺棄,戴著高帽,總是可憐樣的索爾先生,在妓院當酒保與樂手過活。唯有獨自一人關在狹窄房間時,他才敢脫下帽子,露出頭上那根如獨角獸的犄角。正是這個祕密讓他被遺棄被孤立。有天,妓院門被推開,一位也長著角的男子舞著走進來。

那天起,一切開始不同了。霓虹色彩,心跳感覺,一點點開始斑斕這個世界,連只為別人而奏的音樂,都好像變成自己的主題曲。


VR如何成為自我賦權的媒介?

看到巴西導演Marcio Sal從頭到尾堆著笑容進行訪談,不難想像《索爾先生》出自他手。Marcio Sal是動畫師出身,有電影、電視製作經驗,《索爾先生》是他第一部VR作品,從索爾之名「Saul」與他的名字「Sal」,已暗示我們這是一部帶有個人色彩的作品:包括索爾先生的猶太人身分(這點沒說真的看不出來)、嘉年華色彩,以及追尋自我認同的過程。訪問一開始,當我們表達對這部作品的喜愛,導演也熱情的回我們:「真的很感謝!愛你們!」

雖然《索爾先生》是部歡樂的作品,但有許多可認真探討的地方。例如這次XR DREAMLAND有許多部關於少數族群自我賦權的作品,讓我們好奇:會不會VR正是訴說這類故事的絕佳媒介?對此,除了所謂的沉浸感,Marcio Sal指出VR說故事的強大,更來自「具身化的力量(the power of embodiment),讓人成為其他人。」

索爾先生,正是戴上頭顯後,我們成為的「其他人」。「我試著讓觀眾處於弱勢的處境,因為可能有人從未或永遠不會經歷少數族群的面對霸凌、孤立。」因此,導演回想自己小時候相同處境的經歷,放到作品裡,「這是一個機會,讓人們站在『我』的立場。」

「雖然有很多作品探討這個主題,但我希望有一天這會變得過時,再也不需要談論這些。」導演稍稍收斂笑容,補充道。

敏銳的觀眾不難發現《索爾先生》蘊藏的出櫃隱喻——索爾先生那根彩色的角,也有點惡趣味了。雖然這是一部帶酷兒色彩的作品,但少數族群包括並不限於LGBT。未完全明說,也是這部作品的魅力之一。


透過尺寸變換、到位互動以連結觀眾

這有點像「要展示,不要敘述」(Show, don’t tell)這句創作教科書的金科玉律。《索爾先生》讓我們戴上頭顯,成為另一個人,一個初看有點慘的人。「要展示,不要敘述」在《索爾先生》裡變成了:去體驗,have fun,樂一把。快樂之後,你就會覺得自己不一樣了,或嚴肅一點來說,感受到解放。

但在此之前,如何讓觀眾與索爾先生達成百分之百的同步率呢?此前,國際影人座談上,其他導演不約而同談到「第一人稱視角似乎成了VR作品的原罪」,我們也好奇Marcio Sal多次改變作品的觀看視角,是為了什麼?導演的回答是:大小尺度,正是本片的體驗關鍵。

「要讓觀眾相信他們在改變視角並不容易。當你在電影開始時,是第三人稱視角,一切都很小,角色也是,這讓索爾先生看起來更脆弱可愛,你必須關心、跟隨他。 當你了解他的困境,開始忘記正戴著頭顯時,我在你面對鏡子時改變視角——透過鏡子,你意識到自己處於1:1的比例,便發現變成了第一人稱視角,並且,在鏡子前面移動時,角色也跟著移動。」

除了身體尺度連動視角,導演還設計了互動體驗:在鏡前摘下帽子,以及替索爾先生一成不變的衣服著色。前者是讓觀眾產生連結的巧妙設計,「你摘下帽子,透過鏡子看到索爾先生的祕密——只有你跟他知道這個祕密。這時,索爾先生的祕密,也是你的祕密。」至於著色,則關乎自我接納,「替衣服畫上不同顏色,代表這段旅程取決你。」

由於不少VR作品的互動設計過於繁瑣,令人手忙腳亂,Marcio Sal表示他不想要為了技術而技術,所以盡可能設計得簡單——「不需要拿槍打怪獸,只需要摘下帽子。」也能達到一樣的在場跟具身化效果。


音樂傳達情感也寄寓主角心境

除了視角與互動,欣賞《索爾先生》絕對不能忽略的,便是其中的嘉年華色彩與音樂。Marcio Sal表示自己如同許多巴西人,可說是為嘉年華而活,「我常說我們一整年都戴著面具生活,只有嘉年華期間才是真正的自己。」因為嘉年華是一個沒有美與醜,聖與俗之分的時刻,卸下社會加諸的種種,回到一個純粹的人。就像索爾先生在最後的嘉年華裡丟下帽子,與同伴一起,揚起炫目的犄角跳著舞。

我們詢問導演如何選用《索爾先生》裡的音樂,也果真蘊藏巧思。索爾先生一開始吹奏的音樂,來自法國單簧管演奏家Yom的作品〈The Old Man〉。當他想創作一個跟自己一樣帶猶太血統、生長在巴西的角色,邊聽猶太傳統民族音樂klezmer邊尋找靈感,突然Spotify推薦他這首〈The Old Man〉:單簧管音色聽起來既悲傷又快樂,也對應著索爾先生的生命階段,「這時,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封閉過生活的老人。」

至於作品最後狂歡場景的音樂,則是巴西最早的嘉年華音樂之一〈Ó Abre Alas〉。這首由Chiquinha Gonzaga創作的歌曲,意為「開路」,象徵突破與解放,也明示索爾先生擁抱自己,從為人伴奏到為自己而舞,跳著可能有點奇怪但絕對可愛獨特的舞步。

《索爾先生》最令人驚豔的是,這是一部完全沒台詞、互動也簡單的作品,卻有極高的感染力,這些都與Marcio Sal精準的調度有關,包括視角跟音樂的選用。另一點,則是關於製作工具的取捨:出身動畫師的他,在首次創作能讓觀眾自由移動(6 DOF)的VR電影時,很快就捨棄了虛幻引擎5(Unreal Engine 5)的擬真風格,改以手繪動畫呈現。因為相較於追求寫實,他認為手繪更適合傳達這個關於自我認同的故事。就成品來看,顯然,熟悉的媒介最對味。

在我看來,這也與導演對傳達故事的高掌握度有關。「VR不是電影也不是遊戲,更像是介於電影和遊戲之間的東西,這種獨特的創作形式非常適合講述故事,並讓人們與重要的主題產生連結。」

採訪結束,導演還有絕招,給了我們一張名片,用手機相機「打開」,就可以看見AR的索爾先生從名片中現身。導演見我們一陣驚呼,也笑臉滿滿,果真是善於製造驚喜的創作者。哈囉,又見面了,索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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