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們報導過「2024年元宇宙身分認同調查」，其中「可愛在元宇宙很重要」、「幾乎沒人希望虛擬化身像自己」兩項重點凸顯了人們對虛擬化身的期待。這份樣本數以日本為主的調查得出的結論，跟近期西方知名VTuber「鐵鼠」Ironmouse遭受仇恨攻擊並置，似乎不得不令人思考：東西方對VTuber化身的想像、接受程度是否存在極大的落差？女性VTuber在這落差之中，該如何經營個人形象？
先簡單梳理Ironmouse遭遇的仇恨攻擊。主因是她在今年10月擠下Kai Cenat，成為Twitch訂閱冠軍，其後X（Twitter）跟TikTok上出現許多無端質疑她的中之人其實是男性、人生故事是假的，或批評動漫二次元形象性化兒童的批評聲浪。攻擊惡毒之洶湧，更讓其友人CDawgVA、知名實況主Asmongold都出面聲援，呼籲停止仇恨攻擊。Asmongold甚至說那些攻擊者「大多過得很糟，所以覺得Ironmouse要過得跟自己一樣糟」。
2022年就曾遭遇大規模仇恨攻擊
其實這不是Ironmouse第一次遭遇仇恨攻擊。2022年，她就因為與其他三位VTuber上了一檔AustinShow的節目，引發另一位實況主Quin69批評VTuber躲在二次元虛擬形象背後、裝出兒童聲音，不用做啥努力就能吸引觀眾。
2023年底，Ironmouse獲得The Game Awards「年度網路內容創作者」獎，也出現如「內容創作者這個詞已失去意義」、「一台電腦贏得了遊戲獎項，真正的內容創作者被取代了」、「那是什麼垃圾？典型的動漫戀童風格」等評語。雖然跟網路酸民認真就輸一半，但還是值得探討這些攻擊從何而來？——Ironmouse真的是沒做啥努力、只是套著可愛的皮囊來吸引觀眾嗎？這背後與西方對VTuber的想像有關嗎？
首先值得標註的是，這些大規模仇恨攻擊都是Ironmouse贏得榮耀或出圈之時發生，說明了許多攻擊來自缺乏對VTuber的了解。但回看Ironmouse的經歷，受歡迎確實其來有自。除了獨特的人設——自稱「來自地獄的魔鬼公主」——能貫徹在與觀眾互動、造型設計中，還具聲樂背景、擅長唱歌，演唱動漫歌曲十分有魅力，再加上有趣的遊戲實況，可以說，在「內容創作」上Ironmouse本身就極具吸引力，並非「沒做啥努力」。
事實上，她的努力可能比一般人更多，因為罹有普通變異型免疫缺陷病（CVID），不能隨意外出，嚴重影響生活。也正是這疾病，讓她投身直播。2022年，她結束長達一個月的直播馬拉松之際，接受《華盛頓郵報》訪問，提到疾病讓她感到孤獨而想做點什麼，透過直播這不用接觸就能與外界互動的形式，「感覺自己慢慢重新找回自我」、「長久以來第一次不感到孤單」。這種人生故事與人設相互交織的魅力，更讓Ironmouse成為有血有肉的存在，並不只是「一台電腦」。
挑戰西方對「什麼是真正自我」的想像
Ironmouse已如此努力證明自己了，為何仍飽受攻擊？或許她讓這些人疑惑的地方，在於她這類VTuber挑戰了西方對於本真性（authenticity）的想像：到底哪些是一個人「最忠於自我」的部分？一份來自阿姆斯特丹大學關於VTuber與注意力經濟的論文，就指出Ironmouse透過虛擬形象（二次元皮膚）才能表現真實自我（CVID生命故事）這個看似矛盾的結果，衝擊了過往西方對本真性的認知；對本真性抱持較傳統想法的人，或許無法理解這種矛盾是可能的。
這一點，也呼應了我們此前提過的「普羅透斯效應」：虛擬化身與真實人類之間存有的互相影響，以及一開始我們提到的元宇宙調查中「幾乎沒人希望虛擬化身像自己」，但大家並不會否定自己的化身。在當代，本真性或許已很難等同於物理現實中的表現：一個人是否能真實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和價值觀，與他在現實的作為可能也是分裂的，而虛擬形象反而可能成為通往另一種真實的橋梁和媒介。
女性實況主也飽受偏見之苦
Ironmouse另一個被貶低的原因，也可能與女性實況主一直以來被認為「不具專業能力、不夠投入遊戲，只靠外型吸引人」有關。
根據一份2020年來自學者Andrew Zolides的研究，Twitch平台上的男性用戶（包括實況主和觀眾、社群參與者）抱怨女性實況主數量增加，認為女性創作者的成功是建立在性別和外表之上，而非專業能力或內容品質。從Stream Hatchet的2024第二季產業報告中，也可發現女性實況主與男性實況主的觀看時數有巨大差距：前10名女性創作者的觀看時數總和甚至不及Kai Cenat一人，顯見女性實況主在發展上面臨許多困難。
同一份阿姆斯特丹大學的論文就指出，不少女性實況主會選擇以虛擬化身來面對這些性別質疑，甚至是性騷擾，並透過VTuber重塑個人品牌。我們之前介紹過的Kson總長就是從真人轉為VTuber的案例。另一個可比較的是，根據Stream Hatchet報告，前十大的VTuber的觀看時數也普遍較女性實況主高， 顯示女性實況主或許確實較為不吃香。
聲援Ironmouse的Asmongold則認為，VTuber之間的競爭相較於一般實況主「更公平」，但他也指出一個Ironmouse被攻擊的可能：來自女性實況主，認為VTuber不用花時間化妝、維持身材好吸引人，因此萌生妒忌。然而，Asmongold的說法，多少陷入前面說的，傳統男性認為女性實況主「不具專業能力、不夠投入遊戲，只靠外型吸引人」的輪迴——至少，我在X上看到對Ironmouse的攻擊，多數來自男性帳號。
綜合第一跟第二點來看，會發現很有趣的是，當Ironmouse選擇以VTuber表達自我時，人們又用批評女性實況主的點來攻擊她，達成了一個「怎樣批評都可以」的完美閉環。或許如同她接受《華郵》訪問說的，VTuber對西方觀眾來說就像當年的串流平台，人們一開始會覺得「那是什麼東西？」，但終究會習慣並接受，只是目前仍處於陣痛期。至於Ironmouse不斷遭受仇恨攻擊，正是她出圈之時，或許更透露了一個殘酷的現實：人們面對不了解事物的第一時間反應，往往都是仇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