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捏麵人，是小時候逢年過節回到南部老家，跟著爸媽一起去逛年節傳統市集，入口處總會有那麼一兩個不是很顯眼的小攤販，上面擺著造型繽紛的動物、卡通人物，隱隱勾著小朋友的好奇心。師傅專注的捏著手裡的偶，我也目不轉睛的盯著師傅熟練的替換著工具，在短短時間內就能拿到獨一無二的捏麵偶，滿足小小的夢想。那時左手畫糖、右手捏麵，就能感到心滿意足，畫糖會進到我的肚子，而捏麵放在櫃上成為收藏（因為材質很天然，會壞掉要小心），便是年節期間限定的美好回憶。
隨著時代演進，就如捏麵人，這些傳統技藝在街頭上越來越少見，怎麼也想不到捏麵有一天會結合VR技術進到我們的頭顯裡，彷彿小時候腦中的想像全都躍然成真。然而，讓這些捏麵偶動起來已經是天方夜譚，更何況是在虛擬實境中相遇，直到和亞洲首部VR逐格偶動畫《病玫瑰》的製作團隊「旋轉犀牛」暢聊後才發現，事情果然不是憨人想得那麼簡單⋯⋯
訪談當天，走進「旋轉犀牛」位於宜蘭的工作室，堆滿桌面的捏麵人偶、精巧細緻的場景道具映入眼簾，這些全都是團隊瀝血製作後的結晶，看著一景一物靜靜的躺著卻有著飽滿的靈魂，彷彿在為下一場演出養精蓄銳。從2016年起推出的逐格動畫短片《巴特》、《當 一個人》與《山川壯麗》，一路走來不僅拿下金馬影展最佳動畫短片，也屢屢獲得國外影展肯定，與HTC VIVE ORIGINALS合作的最新作品《病玫瑰》更在近日入圍了威尼斯影展。
看起來順利又風光的背後，以捏麵技藝為基底的創作過程卻是如同修行一般的漫長與困難，對出身於捏麵世家的「旋轉犀牛」導演黃勻弦而言，這一切都出自於對台灣這片土地與文化的熱愛，讓這份深植於心的情感與技藝得以轉化爲創作能量，持續以逐格偶動畫說著屬於這個時代的故事。
談及劇本創作初始，誰也沒料到疫情相對穩定的台灣，在《病玫瑰》推出的2021年也籠罩在疫情蔓延的恐懼當中，正巧與故事背景不謀而合。「當初在與HTC接觸初期都還在試VR和逐格偶動畫該怎麼結合，那時疫情還沒爆發。」導演唐治中說道。不久後，疫情在國際爆發，相關新聞資訊鋪天蓋地的來，大大改變人類的生活模式。
「那時剛好看了一些疫情的書，看了《愛在瘟疫蔓延時》、看了《鼠疫》⋯⋯就會想說，我最想做的是什麼？那時候最想要做的，就是記錄下疫情的故事。」這些書對唐治中而言宛如預言一般，探究人性在面對看不見的恐懼時的束手無策，更因爲焦慮與無助，造成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咎責與疏離。「我們一開始對人都是很信任的，可以擁抱、握手、交談，但現在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毒，會不會傳染給我。」正是這些在疫情時期的反思，讓《病玫瑰》的劇本慢慢成形，試圖在這個非常時期帶給觀者一絲溫暖與微光。
「⋯⋯說出來可能會讓人發笑，但我覺得對抗瘟疫的唯一方法就是正直。 」
「什麼叫作正直？」蘭柏忽然變得嚴肅。
「我不知道一般人怎麼看，但對我來說，就是盡我的本份。」
— — 《鼠疫》
《病玫瑰》講述著在疫病蔓延的「美好鎮」裡，一個生病的小女孩因為思念工作繁忙的媽媽而踏出家門，在尋母途中所遇見的人情冷暖。「我們能夠這樣生活，其實每個人都是在靠別人，才能夠一起在這樣的文明社會生存。」黃勻弦認為這是故事的核心價值，在坐困愁城的處境下，人們不免喪失希望，但就如《鼠疫》中所提到的「正直」，只要每個人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盡本分，了解到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即便失去了原本生活的步調，但也因此更加感念曾經擁有的一切，才能直面瘟疫，重拾被剝奪的愛的力量。
在與HTC合作前，團隊在逐格偶動畫上已經累積了豐富的經驗與心得，細數過往作品品質絕不輸給擁有豐厚資金的動畫公司，此外，更有著無可取代的質感與人味。不同於現在的停格動畫大多以翻模製偶，「旋轉犀牛」講究手工製作的精神，讓偶能夠在動畫裡活靈活現，歸功黃勻弦從小在廟口擺攤的捏麵硬底子功夫，以及對於美術細節的堅持。
「一般雕塑上可以打磨、修改，可是捏麵的手法就是直接塑形⋯⋯現在等於是擷取捏麵的直塑技法、速度優勢和手感。」擺攤時就像是街頭藝人，除了速度以外，更要講求精準抓到神韻，雖然因應製作需求有不少調整，但依舊保留捏麵技藝的精神與內涵，再結合不同媒材描繪出台灣印象，創造出一個個魔幻寫實的場景。
若這樣富有傳統底蘊的作品結合VR技術，是否能讓觀眾有嶄新的體驗？讓故事更加立體生動？然而，製作逐格偶動畫本來就不是件易事，初次嘗試以VR說故事，對於團隊來說，更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挑戰。「我們本來以為逐格動畫是最難的，拍了VR才知道，原來有比逐格動畫還要痛苦的事情，就是把逐格動畫拿來拍VR！」原先在初期評估時導演兩人都覺得這個作品不可能達成，但在實際戴上頭顯，體驗VR的身歷其境後被深深吸引，就此開啟一年多的創作之旅。
因為沒人嘗試過，亦無前人經驗可供參考，只能憑藉摸索前進，還有與HTC大量溝通與協調，整個過程在在考驗著團隊的臨機應變能力，當然，還有耐力。《病玫瑰》的製作過程龐大又繁瑣，片長雖然僅17分鐘，團隊們共打造了35角色、數十個場景與城市建物，總計上萬個複合媒材手工物件。逐格動畫進入VR的世界後，拍攝上更加困難，平均每天拍攝進度僅僅約2秒至10秒。「我們是在做一個完整作品，不僅僅是從美術出發，」唐治中提到兩人對於作品美感近乎苛求的態度，「像每個物件勻弦都要看過，就算是一個很簡單的東西，都要再修一下。」
秉持如此盡善盡美的精神，背後除了對於創作的堅持，更多的是對於台灣的熱愛。因為作品到國外參展的機會增加，也多了和各國創作者交流的機會，想讓台灣被世界看到的心更加強烈。唐治中認為：「不管是捏麵技術、逐格動畫還是VR技術，其實就是我們在這塊土地，用我們的觀點和想法創作出來的。」
先前的作品多呈現出台灣在地的人文觀點與時事，不同於一般的動畫只是帶給觀眾歡樂，「旋轉犀牛」團隊更希望能用逐格偶動畫讓大家看見台灣，美好也好、醜陋也罷，都是屬於我們的一部分。「捏麵是個手法，最主要還是要跟國際交朋友，要讓人家認識我們，不然我們文化的聲量很萎縮。」黃勻弦說起台灣，眼中有光。
雖然捏麵手藝的傳承實為困難，但旋轉犀牛以逐格動畫、VR作為載體，讓人戴上頭顯就能進入《病玫瑰》的「美好鎮」中，將台灣的文化與這項失傳的技藝遠播至世界各地，讓記憶與技藝能夠以嶄新的面貌生生不息。
別錯過下一篇，由賽博尼尼帶我們一探《病玫瑰》心酸的幕後製作過程：「打造《病玫瑰》的微觀世界，VR逐格偶動畫製作甘苦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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