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巴黎的印象,可以說全部來自於電影。
比如奇幻浪漫的《艾蜜莉的異想世界》,比如六〇學運的《巴黎初體驗》,比如伊森霍克(Ethan Hawke)和茱莉蝶兒(Julie Delpy)的《愛在系列三部曲》。但,如果說與我這次巴黎之旅最切身有感的,大概是伍迪艾倫(Woody Allen)執導的《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吧!
《午夜巴黎》上映當年的坎城影展,伍迪艾倫告訴記者:「我只想讓這部電影成為我看巴黎的方式,讓巴黎盡收眼底。」因此,伍迪艾倫讓歐文威爾森(Owen Wilson)代替自己,以一個來自好萊塢的編劇,作為浪漫之都的觀察者。主角喜歡雨中漫步,將二〇年代的巴黎視作黃金年代,心心念念都是懷舊情懷(nostalgia),不折不扣就是波特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詩中的「漫遊者」(flâneur)。
在巴黎,我每天都靠步行和地鐵,就算在深夜,我仍頑固地不搭計程車,為的自是一分我深信的城市體驗,絕不是為了省下那點出差費。那天,用過早餐後,我從下榻的旅館往羅浮宮走,「已經是第三天往羅浮宮報到了。」心裡有些生膩。不如,就到附近的橘園美術館(Musée de l’Orangerie)晃晃,觀摩一下印象派大師莫內(Claude Monet)的《睡蓮》(Water Lily)系列吧。
不是在伍迪艾倫的夏日造訪巴黎,即將入冬的杜樂麗花園,沒有電影那般生機盎然。在排隊購買橘園美術館入場票時,排在前方的情侶正熱切談論著莫內。「你知道嗎,別人的印象派是真的印象派,莫內的印象派,是因為他白內障才畫成這樣嗎?」女孩對男孩說。嗯,是莫內冷知識的部分啊。
HTC與羅浮宮合作的VR作品《蒙娜麗莎:越界視野》,並不是VIVE Arts在巴黎的第一個合作項目。去年底(2018年),HTC與橘園美術館合作的《克洛德・莫內之戀戀蓮池》(Claude Monet — The Water Lily obsession),讓VIVE Arts在法國美術館圈建立了良好的聲譽。
在出發前,我在電話與雪姐稍微聊過VIVE Arts成軍的經過。「剛開始,Vicky(張忠為)是來當我的個人助理,但和國際的美術館的合作,是我一直想做的事。她有倫敦大學的藝術史背景,也有台大法律系的背景,當時,她接手的第一個專案,就是大案子,倫敦的泰特美術館。她陪我去拜訪泰特的館長,我就告訴Vicky,這件事情妳就接手處理。」聽起來,Cher難掩對她的驕傲。
帶著對VIVE Arts從無到有的好奇,好不容易等到羅浮宮達文西展暫告一個段落,才終於喬到總監張忠為(Victoria Chang)的空閒時間。我們在一家位於她巴黎公寓附近的小咖啡館見面,坐在咖啡館裡的她,邊咳著嗽,邊熱情地向我打招呼。
「VIVE Arts一開始只有我一個人,所以只能跨國、跨團隊的合作。我們的第一個項目,是英國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的亞美迪歐・莫迪里安尼(Amedeo Modigliani)。當時,因為HTC在歐洲的分公司在英國斯勞(Slough),車程距離倫敦只有10分鐘,他們就幫了我很多忙。」在進HTC之前,張忠為曾在紐約擔任湯瑪斯・克倫斯(Thomas Krens)的左右手長達5年。湯瑪斯・克倫斯,曾任古根漢基金會(Solomon R. Guggenheim Foundation)總監20餘年,是將古根漢從紐約推向國際的關鍵人物,包括義大利威尼斯的佩姬古根漢美術館、西班牙畢爾包的畢爾包古根漢美術館、德國柏林的德意志古根漢美術館⋯⋯都是他繳出的成績單,也讓古根漢的收益從2,000萬美金增加至1.18億美金,是美術館圈的傳奇人物。
張忠為漂亮的履歷,卻因為家庭因素,使她下定決心從紐約搬回台灣。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的返台,恰好搭上HTC的VR轉型,也與董事長王雪紅對藝術的愛好不謀而合。從董事長助理開始幹起,加入公司一年半,成立了自己的項目VIVE Arts。從2017年創立至今,兩年來碩果斐然,但這次與羅浮宮的合作,卻是談了三年才終於孵出的成果。
「2016年年底,我們決定與國際美術館合作,頭幾個拜訪的就有羅浮宮。有一次,我和Cher、文琦,還有HTC歐洲分部的Herve Fontaine,一起去法國拜訪羅浮宮,討論科技如何在文化產業上應用 。剛開始,我們只是決定 “Ok, let’s do it.” 而已。但我們得找到適合的展覽,而這個展覽,也得是羅浮宮大力支持的項目,最後才終於選了達文西。」
「聽說,一開始選的不是《蒙娜麗莎》,是《最後的晚餐》?」這幾天,我也有耳聞了一些合作初期的傳言。「當時聽到是《最後的晚餐》,我很興奮,但它放在義大利米蘭恩寵聖母(Santa Maria delle Grazie)的牆上,它是壁畫,並不是一幅能移動過來參展的作品。」張忠為解釋道,語氣並不顯得特別可惜。「換成《蒙娜麗莎》,不會覺得可惜嗎?」我繼續追問。「換成《蒙娜麗莎》我很高興啊。雖然我們會有對展覽的偏好,但我更在意的是美術館的策展人。對方想做什麼,我就會想幫助他完成,我們盡量去配合對方,因為VIVE Arts是一個支援藝術的科技團隊,真正能夠讓藝術與觀眾連結的,還是策展人。」
「聽起來,妳特別在意藝術圈子對VIVE Arts的評價?」我對於美術館、觀眾,以及VIVE Arts之間的關係,有了更新一層的理解。一場成功的合作,並不是為VIVE帶來多少的曝光,而是在藝術圈建立自己的名聲,如此,HTC才能繼續向美術館和當代藝術家介紹虛擬實境這個新的可能性,不管是在活化藝術的展覽形式,或者是成為一種新的藝術創作媒介。
「是啊。你有聽過Celina(VIVE Arts成員)說的小故事嗎?這次,羅浮宮的其中一個策展人,一個叫Louis Frank的法國人,他很文靜,不太講英文,是非常害羞內向的人,他是閱讀達文西手稿的專家。當時,他到展場看了《蒙娜麗莎:越界視野》,看完後,他非常激動地給Celina一個大擁抱。你知道嗎?法國人是不太抱人的,一個這麼害羞的學者,竟然會感動到給Celina一個大擁抱!」
對VIVE Arts而言,這是最直接,也最真誠的鼓勵。張忠為繼續分享:「我們和威尼斯雙年展合作的藝術家Dominique Gonzalez-Foerster也有飛來。《蒙娜麗莎:越界視野》VR最後有一段,能讓你在達文西飛行器上翱翔天際的體驗,她看完就告訴我:『好想再飛一個小時喔!』我覺得很可愛。泰特現代美術館的數位團隊,也有人過來參加開幕,他也覺得很棒。VIVE Arts不只是站在科技公司的發展,而是要讓美術館,不管是羅浮宮還是泰特美術館,都能夠讚賞,藝術圈的肯定,是我最在乎的事。」
聽到現在,我不禁思考起建立在「科技+藝術」的VIVE Arts,以及伍迪艾倫在《午夜巴黎》談的母題(motif)「懷舊情懷」。新不如舊,抑或舊不如新?這是一個亙古的題目,就連經典美劇《How I Met Your Mother》編劇,都透過泰德和巴尼以「新歡好還是舊愛好」的把妹切入辯論。伍迪艾倫在《午夜巴黎》提出的結論是這樣的:
Nostalgia is denial. Denial of the painful present. The name for this denial is Golden Age thinking — the erroneous notion that a different time period is better than the one one’s living in — it’s a flaw in the romantic imagination of those people who find it difficult to cope with the present.
懷舊情懷,說穿了就是「否認」,一種對既存現在的否認。而這種否認,就是所謂的「黃金年代」式的思考方式 — — 認為不同的時代,會比「現在」更好,這是一種錯誤的觀念 — — 這種人無法面對當前的問題,因而產生了帶有缺陷的浪漫想像。
透過《蒙娜麗莎:越界視野》VR,VIVE Arts對這個題目提出了另一個可能性。藝術作品雖老,但經典畢竟永恆,文藝復興的達文西,HTC的虛擬實境,究竟新的好,還是舊的好?似乎不需要再爭辯了。過去,現在,未來,全部的一切,我們都可以在虛擬實境中再現。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