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基人類,是比矽基機器人更「好用」的戰爭部隊或作業工具。
在人形機器人發展如火如荼的當下,這句話似乎很反直覺。但若我們能透過科技將個體累積的智慧與經驗「移轉」到另一具碳基構成的身體上,情況或許就不同了。這概念不僅是最近傳出改編消息的科幻小說《垂暮戰爭》(Old Man’s War)的核心設定,也意外呼應了最新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辛頓(Geoffrey Hinton)一項對AI發展的演講——人腦天然高效的計算潛力,或許比純矽基系統更具競爭力。
《垂暮戰爭》是約翰・史卡奇(John Scalzi)2005年出版的科幻軍事小說,描繪22世紀的星際戰爭:地球淪為文明邊陲,人類為了爭奪適合居住的星球,與外星勢力爆發衝突。殖民防衛軍徵召的並非年輕士兵,而是75歲以上的老人——透過意識轉移技術,他們的智慧與經驗被傳到經過基因編輯、腦機介面強化的「新身體」,成為適應戰場需求的碳基戰力。根據外媒報導,拍過《一級玩家》、《A.I.人工智慧》,對科幻題材前有獨鍾的大導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已確認改編這部小說。
在《垂暮戰爭》的未來,身體已不再重要,因為可透過科技汰換甚至增強(這點跟賽博龐克中的複製人、人體增強有些類似),資本或說軍方看重的是歲月累積的「知識與經驗」。無獨有偶,這個月初釋出的辛頓於2月的演講,其中一大重點是「AI已具備主觀體驗」,涉及了人腦作為一種「可朽計算」,跟「主觀經驗/意識」其實就是我們對觀察到的世界的詮釋,似乎指出了《垂暮戰爭》的技術及理論可能。
《垂暮戰爭》怎樣描寫意識轉移的?
聽起來有點腦洞大開,不妨先來看看《垂暮戰爭》如何描寫主角被連哄帶騙的進行意識轉移。首先,需要準備一個進階版的複製體(一個更好的自己,這點倒是讓人想到《懼裂》):
「一個克隆體。」我最後說。
「不。」拉賽爾醫生說道,「並不準確,DNA已經被大幅度修改過了,你能從皮膚上看到最明顯的區別。」我回頭看看那個年輕版,感到十分震驚,我居然沒注意到這樣一個巨大而且明顯的差別。
「他是綠色的。」我說。
「你的意思其實是,你是綠色的,五分鐘以後的你。」
拉賽爾說,「『怎麼搞』的第二個問題是,怎麼把你弄進那個軀殼裡?」他指著我那綠皮膚的兄弟,「答案是,我們要對你進行意識轉換。」
「怎麼搞?」我問。
「我們通過植入的感測器得到你大腦的表現形態,通過這個可以傳送你。」拉賽爾醫生說,「我們使用你近幾日的大腦範本資訊為你的新大腦做好了接收自我意識的準備,因此當你的意識轉換過去,一切都會覺得非常熟悉。」
最終,主角被轉換到了一個加入葉綠素好「最優化氧氣和二氧化碳使用」的綠色複製體,小說還不忘幽傳統神學一默,在發給主角的新身體使用手冊上有一個疑難雜症指南是:「我對於新軀體在神學上的意義感到憂慮,我應該怎麼辦?」
辛頓:人腦是一種高效率的「可朽計算」
那麼辛頓的說法又是如何指向科幻小說的可能性呢?
辛頓首先區別了知識在不同模式/載體(也就是電腦跟人腦)上的不同:電腦中數位化的知識,因為可在不同硬體中搭載同一個系統,所以是不朽的(immortal computation)——只要你記得備份。但辛頓也指明,數位化處理知識的效率非常低,可以想像大型語言模型動輒消耗一座城市的電力。相反的,人腦只需要約30瓦,效率高得多,辛頓把利用人腦神經元的運算為「可朽計算」(mortal computation)——因為相較於數位的存儲,知識會因為肉身朽壞而消逝。
但在上述《垂暮戰爭》段落裡,當身體已成為如同電腦硬體的消耗品,人腦處理、承載知識,某程度而言,就變成了不朽計算——而且還更省成本。辛頓也提到,目前AI訓練中一旦規模太大,反向傳播(Backpropagation)就會變得疊床架屋,非常耗能。這有點類似你要蓋一棟摩天大樓,但要從頂樓一路往回檢查每個柱子、樑木、磚瓦,找出是哪些結構出了問題,並且這個過程得重複上百萬次。因此,辛頓思考不同媒介/載體處理知識的可能。
意識是我們如何理解接收到的訊息
除了人腦作為「可朽計算」,辛頓還談到了AI其實已具「主觀體驗/意識」(subjective experience/consciousness)。此前,另一位大老Nick Bostrom也曾就類似主題發表,指出AI已能感知並理解環境資訊,而比爾・蓋茲也說過AI下一個突破在於「後設認知」(metacognition)自我反思能力。不過,Nick Bostrom並沒有確切定義「主觀體驗/意識」,辛頓的說法,或許能刺激我們看待小說中的意識轉移有更多思考。
辛頓認為,意識其實是我們理解世界的方式,是感知系統對接收到訊息的詮釋機制。例如當我們說「我看到粉色大象在飄」時,不是在描述腦中的「小劇場」,而是在說明「如果真的有粉色大象在飄,那我現在看到的東西就『說得通』了」。換句話說,意識的重點不在於判斷看到的是否真實存在,而在於我們如何理解和解釋所接收到的感知訊息。
從這個角度看,《垂暮戰爭》中的意識轉移就有更多面向了:並非簡單的「大腦資料搬家」(讓知識不朽),還保有原本詮釋世界的方式(老人家的智慧跟經驗)。當經驗豐富的老兵獲得迭代的新身體,便能運用累積多年的智慧來應對戰爭,不論是眼前敵人是外星人、巨蟲,或一個同樣年輕但可能內藏跟他一樣老靈魂的人類。
綜合辛頓說的,《垂暮戰爭》的設定的確有它的道理:碳基人類不但更便宜,處理知識也更有效率,最重要的是,他們還能保留時間淬鍊下智慧與經驗——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雖然辛頓的演講內容為小說的設定提供了理論,但在技術面上顯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意識如何轉移?複製人類又會引發哪些倫理問題?或許我們有生之年看不到人腦的「可朽計算」成為真正的「不朽計算」,但辛頓對意識本質的思考,再次打通了哲學與科學的交互影響,也激盪出一個值得反覆琢磨的問題——新的「我」,還是「我」嗎?至少,當史蒂芬・史匹柏的《垂暮戰爭》上映時,我們可以帶著這個新思考與視角一同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