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茶道，你會想到什麼？老實說，我的腦海是一片空白。我的意思是，「一期一會」這四字我當然聽說過，但不曉得為什麼，這四字在我心中就和「一生懸命」差不多，都是那種會被掛在牆上的帶勁毛筆字。
於是，我去查了「一期一會」的典故。這幾乎等同於茶道的四字，是出自千利休說過的一句話。可是要知道，千利休是活在16世紀的人物，即便有著「茶聖」稱號，茶湯之道也沒式微，但畢竟時代早已不同，能不能用沉浸式敘事的新載體重新詮釋「一期一會」，並賦予這四個字現代的意義呢？
我認為，這就是沉浸式互動體驗《茶道小精靈：千》想傳達的概念。
現代意義的「一期一會」
掀開布簾，眼前是個不大的房間。幾張榻榻米，構成了一間光線昏暗的茶室。裡頭的東西不多，榻榻米上放著三張坐墊、三台VIVE Pro 2頭顯、三支Pixel Watch，以及三只裝有VIVE移動定位器的茶碗，巧得不可思議，這簡直是XR Dreamland為後浪潮三人量身定做的體驗。
庭庭一下子就入境隨俗，輕鬆跪坐在墊上，而Oren君和我則面面相覷、愣了幾秒鐘，才向硬朗的筋骨認輸，盤腿坐下。
「路地ヘ入ヨリ出ルマデ、一期ニ一度ノ會ノヤウニ、亭主ヲ可敬畏。世間雜談、無用也。」這是「一期一會」四字的起源。千利休的意思是：「從進入茶室到離開的這整個過程，就像是一期一會的茶會，應該以敬畏的心情對待茶道的主人。世俗的閒聊是沒有意義的。」
「一期」指的是「一生」，而「一會」則意味「僅有一次相會」，要以一生僅有一次相會的心情來喝茶。即便我能試圖以「莊重的儀式」理解這番典故，但依然對它如此「用力」感到訝異。喝茶不是理當是悠閒的嗎，怎地那麼沉重？
「在利休的時代，茶湯是男人的玩意兒。戰國時代的男人隨時都會馬革裹屍，卻還有膽識在日常生活中辦茶會，應該是心中自然有著一期一會的感覺。現在我們仔細思考可以理解一期一會的意義，卻沒有深刻的體認。因為託文明之福，我們並沒有隨時會喪命的體認。」在翻《千利休：無言的前衛》時，作者赤瀨川原平解答了我的疑問。
需要理解的是，這位一代茶道宗師曾擔任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的茶頭，後來豐臣秀吉命千利休切腹自盡，就連德川家康都跑來為他求情。這不僅顯示千利休的地位，更說明了茶湯會在日本戰國時，是多麼蔚為風潮的一種活動。
今日，喝茶的人們依然把「一期一會」掛在嘴邊，但意義卻已和千利休的時代完全不同。「我若死，茶便廢。」難怪茶道祖師爺會口出狂言。回到作品，究竟要怎麼在不脫離千利休哲學的前提，賦予「一期一會」新的意義呢？
生命的無常，是唯一永恆不變的事物
茶室裡，一片漆黑中閃起綠光，茶道小精靈「千」因我們三人的心跳誕生，從各自掌心上捧著的茶碗飄了出來，連結、交織，纏繞在一塊。
導演伊東佳佑（Keisuke Itoh）給了這個「起始」很棒的註解：「心跳，是我們無法隱藏的內在元素。無論你是哪個種族、說什麼語言，或者是來自怎麼樣的背景，心跳的節奏都是我們共同擁有的。透過與彼此分享心跳的節奏，我相信這能讓參與者產生更深層的連結，體驗一種超越言語的交流方式。」
茶道小精靈，經由Pixel Watch監測我們三人的脈搏律動而生，慢慢推動著季節轉換，這場讓我、庭庭、Oren君共赴的茶湯會，則透過VIVE移動定位器3.0實現茶碗的定位追蹤，使得「共場感」（co-presence）成為可能。
伊東先生提到，茶道小精靈的設計靈感源自於「胎兒」。「茶碗之間的線，象徵著臍帶。我們雖然將注意力集中在茶碗的律動，但思緒卻自由飄蕩，有時沉浸在自然的喜悅，有時感到悲傷，隨意且無法預測地遊走。正是因為心臟的跳動不會按照我們的預期，因此才能找到生命的樂趣。我相信，每個人的內心都擁有自己的茶道小精靈。」很有神道教「萬物有靈」的感覺。
孕育自茶碗的小精靈「千」，守護著春天正在茁壯的茶苗，悉心照料每一片茶葉，彷彿在祂的照顧之下，茶葉將會展現出清新的香氣；進到日頭炎炎的夏天，「千」則為茶樹遮蔽陽光，使茶葉更加茁壯；接著，在秋天，「千」領著我們走出茶室賞楓，轉紅的秋意也代表著豐收的季節；冬天，則是適合喝茶的季節，泡上一壺茶，每一口茶湯都是溫暖的回甘。
「時間的流逝、季節的變換，以及茶葉從生長、製作、到品飲的過程，這一切都是這股流動的一部分。透過茶道，我希望創造一個讓參與者能感受大自然的流動，並體驗生命的循環。」伊東先生這麼解釋。
傳統與創新融合得如此有意思，我不禁好奇，為了結合茶道與沉浸式敘事，除了智慧手錶和VR追蹤器，還運用到什麼技術？
「在《茶道小精靈：千》，我們使用傳統的黑樂茶碗。」伊東先生語畢，製片待場勝利（Katsutoshi Machiba）隨即在旁補充：「為了實現這個構想，我們對黑樂茶碗進行了3D掃描。真正的茶碗極為珍貴，其中一些在日本的價值甚至高達數億日圓。我希望使用者能夠感受到握住一只擁有400年歷史的珍貴茶碗的意義。」
在敕使河原宏執導的電影《利休》中，千利休和德川家康有一段對話。
利休：「敢問大人，何謂生？」
家康：「生即是能夠迎接明天到來。」
利休：「我把每間茶室都當作生命中最後一間來設計。如今環顧四周，多餘之物似乎仍嫌多。」
家康：「凡事何來終結，終結就是新的開始。」
到了《茶道小精靈：千》尾聲，我們被黑白枯山水的同心圓波紋圍繞，感受庭園的侘寂之美。茶樹在四季流轉中不斷茁壯，而生命的每個瞬間也如同波紋，隨著時間流逝消散，又在每一次的漣漪之間孕育新生。
無常是唯一永恆不變的事物。虛擬茶湯會，是與400年茶道的一場對話，經由沉浸式敘事，「一期一會」獲得了更深層的體現。隨時可能馬革裹屍的戰國，舒適安逸的現代社會，雖然看似時代不同，可事實是，茶湯宇宙一直承載著生命之重，訴說著變化與不完美，以及生命的無常。
我想，若是千利休看了《茶道小精靈：千》，應該也會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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